冷瑀
典型杂食动物 雷点清奇
 
 

【一八】茕兔(一)

【00】

 

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

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

 

 

 

人都道九门大当家张启山张大佛爷,自年少起从东北带领一队张家军孤身来到这长沙,不怕麻烦不怕死,身中数刀亦能面不改色,命有三昧真火乃至鬼神亦不可近其身。总而言之,神话般的人物,也可以算是长沙城百姓心中的神。

 

可如今这个张启山,不言不语,手却在抖。

 

张启山在害怕。

 

呵,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。他这一生,一夜之间父母双殁未曾有所惧前路何往,无数次生死一线更是未曾有所惧所谓死亡。但此刻,他望着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齐恒,却连向前迈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。

 

那个人躺在那,胸前大片的鲜血,无声无息,常戴着的玳瑁眼睛也不知掉落到哪了。

 

张日山就跟在张启山身后几步,见这场景也是心头一紧。他见佛爷踌躇不决,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,只能在原地干着急。

 

终于,张启山深吸几口气,“副官,去看看。”

 

张日山得令立马上前几步到齐恒身边,探了探脉搏,大喜过望:“佛爷!八爷还活着!”

 

张启山这才放下刚才忐忑不安提着的心,刚抬腿就发现刚才过度紧张得竟是连腿都有些发软。简单查看之下并无外伤,他和张日山两人也看不出什么其他来,当务之急是先出了这个斗,快点请大夫给齐恒救治。张日山刚想将齐恒背起来,被张启山一把拦住:“不必,我来。”说着小心翼翼背起齐恒,触到对方胸前已被血濡湿的衣服,张启山眉头一紧,脚步加快,“副官,开路。”

 

出去的路自然比来时好走,张启山却还是觉得太过漫长。齐恒的头就歪在他的颈间,他却连小算命的浅浅的呼吸都几乎察觉不到。

 

不,不应该这样。算命的就是睡着了也不曾这么老实安稳。明明老八就离他这么近,张启山还是没来由的心慌。他想说点什么,可张嘴时才发现从来都是齐恒喋喋不休的讲话给他听,他偶尔笑着回一两句调侃,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,要他主动开口说话的。

 

“八爷…对不起。”

 

对不起。我说不信命,可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信你的。

 

张启山想起这次下斗之前,齐恒嚷嚷着不愿来还是乖乖收拾好东西,顺便给自己算了一卦。然后那人又慌慌张张的说着“佛爷这是大凶啊”“佛爷太危险了别去了”“佛爷咱回去吧佛爷”,可是自己却还是没有理会,非要带着这小算命的下这斗。但他没说这不是因为他不信,而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保护好小算命的。

 

“…老八,对不起。”

 

对不起。我说过我会护着你,我说过有我在定能保你安全的。可是我一转身,就把你弄丢了。是我言而无信,你醒来以后你想怎么样都行,不原谅我也行。

 

只要你醒来。

 

张日山在前边引路,听见张启山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,忍不住眼眶也红了。齐八爷平易近人,再加上佛爷的关系,他和齐恒也是关系甚好,两个人时常拌拌嘴。谁也没想到,这次竟会让八爷受这么重的伤。

 

好不容易出了斗,张启山直接将人送到了张府,同时让张日山请来全长沙城最好的大夫。大夫给齐恒诊脉,张启山寸步也不离,紧攥着拳,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齐恒。

 

然而接连好几位大夫都给出的结果是并无大碍,也许是当时情绪重创思绪动荡才会呕出这么多鲜血。至于如今迟迟不醒则是元气有所损伤,好好将养着,休息一晚就能醒了。

 

张启山这才收起了浑身的戾气,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。张日山连忙谢过大夫,等其开过方子后将人送了出去,将这屋子留给了尚未清醒的齐恒和张启山。

 

张启山本未受伤,但之前一直精神紧绷提心吊胆,这时才惊觉竟是衣服都全数被汗湿了。可他顾不得许多,轻轻坐在床边。见齐恒的脸上都沾了血,张启山抬手想帮他擦掉,可他自己的手却也沾满了齐恒的血污。

 

无奈之下张启山只能先回了自己的卧房,匆匆洗漱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就又迫不及待想去齐恒身边守着。甫一出房门,却迎面碰上了端着饭菜的尹新月。张启山面露尴尬,之前忙着老八的事,竟是完全忘了这位尹小姐仍在他府上,在他走之前还对他说着“等他回来”这样的话。

 

自回来起就无视了人家一个女孩子,张启山颇感内疚,只好停下脚步,“天色不早,尹小姐还未休息?”

 

尹新月似是很高兴张启山主动和她说话,索性空出一只手拉着他又进了房间,将手中饭菜摆在桌上:“你也知道天色不早呀,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守着齐八爷,门也不出更是饭也不吃,我来给你送晚饭。”

 

张启山见对方也是一番好意,只能道谢:“多谢尹小姐,你还是回去歇息吧,我自己吃完会叫下人收拾好的。”

 

尹新月看了看张启山,犹犹豫豫,终是忍不住问到,“张启山,你可还记得你临行前我曾对你说的话?”

 

张启山本就仍忧心齐恒伤势,虽一直客客气气但并不见笑模样。此刻听见对方这么问,更是稍稍一皱眉头,“尹小姐已多次表明心意,张某明白。但我也再三说过,尹小姐若愿意,便自是我张某的朋友,至于其他,绝无可能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尹新月脱口而出,“那你与齐八爷,到底是何关系?用不着骗我的,直接告诉我,也叫我死心,我自会回我的北平去,也好过在这赖着自讨没趣。”

 

原是这尹新月见到张启山背回一个奄奄一息的齐恒,又是着急地请大夫又是贴身不离地看护着,不仅敏锐的感受到了张启山随着齐恒心情的起伏,更是被她瞧见了方才张启山那欲伸向齐恒脸侧的一只手。尹新月心里隐隐有了猜测,却不愿相信,想要问个明白。

 

张启山听得这般诘问却是一头雾水,莫名其妙的回答:“我与八爷自是好兄弟,生死之交的朋友,尹小姐这是何意?”

 

尹新月见张启山确是满脸疑惑,心下轻松起来,暗自高兴是她想多了,便又重新燃起希望来。她甜甜一笑,“我知道了,张启山你吃饭吧,我回去睡觉啦,明天见。”说着心情颇好的走了。

 

张日山捧着手里的公文,心情复杂。方才他在门外不小心几乎听了个大概,听到佛爷不假思索说八爷是兄弟朋友的时候,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副官白当了。虽然一向秉承着“佛爷说的都是对的”,这次他也忍不住开始质疑了起来。他敲门而入,安静的等到佛爷看完了公文吃完了饭,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问:

 

“佛爷,恕属下多嘴…您对尹小姐是否抱有情意?”

 

张启山觉得十分奇怪,副官平时最是会看眼色,也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,怎么今天提起这个?

 

“我不喜欢她。再过一段时间,我会把她送回北平。她对我们有恩,总不能太过淡薄无情,该尽的地主之谊不可少。”也不知道为什么,张启山竟然耐起性子给副官解释了这么多。张日山也是吃惊于此,慌忙应答:“是,属下明白了。那属下先告退了。”

 

张启山看着副官退下,想闭上眼睛揉揉额角,眼前却全是齐恒一身是血的样子。张启山猛地心悸,还是放心不下去了齐恒的客房。

 

齐恒已经被下人换了新的衣物,身上的血也都擦干净了。张启山不自禁看着那张白净的脸,没了眼镜,齐恒清秀精致的脸全暴露出来。他一寸寸描绘着这人的眉眼,看着看着就连自己带了笑也没发觉。

 

他去握住齐恒骨节分明纤细的手。算子常常掐着这手指,嘴里念念有词嘀咕着张启山听不懂的东西,可是那时候的齐恒总是散发着光彩的,和平时抓着他胳膊躲在他背后的可爱又有所不同。

 

还好,没发生让我追悔莫及的结果。张启山想着,再没有下次了,说好了我要护着你一辈子的。

 

第二日齐恒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隐隐钝痛着,他强撑着张开眼,却发现自己整条左臂都毫无知觉,惊得他心头一跳,忙偏头看去,才发现是张启山趴在他胳膊上,许是压了一整晚胳膊都麻了。齐恒莫名想笑,勾着嘴角稍稍动了下,张启山就警觉的醒了。

 

四目相对,两人眼里皆是欣喜,“老八,你醒了!感觉哪里不舒服?”

 

齐恒笑笑,摆了摆手,刚想要坐起来就被张启山扶了一把。张启山帮他靠着坐好,又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水润了润嗓,齐恒这才开口:“嘿佛爷,多亏了您找到我了!我没事的。”

 

张启山板起脸:“还说没事,你知道你…”或许又觉得多说无益,张启山换了话题,“你昏倒之前可遇到什么事?怎会突然消失与我们失散,又怎会受如此严重的内伤?”

 

齐恒一张小脸委屈起来,“佛爷,您还说呢。我正紧紧跟在您后边呢,突然中了个机关被绊住了,再一抬头就已经被隔绝到另一个墓室了。我试着叫了您两声,没听见回应,可给我这小心脏吓了一跳。后来我发现那个墓室中间有个东西,想看看能不能有助于出去,结果刚一接近它我就这样了。”

 

张启山不买他的账,“八爷你有多少能耐,我还不知道吗?凭你的本事,岂是一般的机关就能伤的了的?实话实说,还有什么。”

 

齐恒叹口气,他知道瞒不过张启山,却着实自己也搞不明白,刚要开口,就听管家在外边敲着门:“佛爷,夫人说等您吃早饭…”

 

齐恒止了话头,垂着头睫毛微颤:“佛爷,我这真没事,嫂夫人还等着你呢,您还是先去陪她吃饭吧。”
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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